刘忠波《润身》后记

父亲退休之后,每日依靠一本俄语词典和一本世界地图消磨时间,日常功课就是记忆俄语单词,或者寻找某一个国家的地理位置。我正汗流浃背写《润身》,写得颠三倒四,一头雾水,不得要领。父亲六十年代从交通学校毕业,进了一个和汽车有关的工厂,干了三十多年,得过劳动模范的称号。一日,我说爸你把知道的厂里搞破鞋的故事都告诉我吧。我确实是用了搞破鞋这个词,在我的印象里,某个年代,似乎除了夫妻,任何一种暧昧的男女关系都可以被理解为搞破鞋。在我很小的时候,经常看到有些成人脸上挂着一种神秘又轻盈的表情,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理解他们这种表情的动力来源。每当工厂里某个桃色故事,风一样刮过人脸,那些工人就露出了这种表情。父亲沉默寡言,我们的关系是再单纯不过的父子关系,也就是我们之间没有建立起一点儿类似兄弟、朋友、领导与被领导或者其他的情感关系。这是一次重要的交流,父亲一直讲了一个下午。比如,一位女工匪夷所思的出轨方式。比如,一位老厂长毫无征兆地给最漂亮的女工写了求爱信。比如,妻子名声被人搞臭之后,一位工人古怪的精神状况。我记下了很多的名字,听了父亲的讲述,将之前写下的推倒重来。因为我突然意识到时代变化之后,即便很多情感本身没有发生改变,它们在我们的精神生活中的作用已经翻天覆地,面目全非。不过,即使再次写完全部内容,也必须承认父亲讲述的故事远远要比我写下的更精彩。同时,父亲精彩的故事过于稠密,《润身》只能用了其中的一小部分。自小在工厂大院生活,父亲说下那些名字,多数人我是见过的,但对他们年轻时代的故事不甚了解,他们此时已经不是太年轻了,脸上毛孔变大、肚子圆鼓、头顶秃,那种神秘又轻盈的表情早已完全不见。时光回溯,青春焕发,他们成为小说中最重要的零件,并被重新改装,赋予涵义。叔本华说小说是“利用词句使想象力活动的技术”,他的说法至少是部分正确的。在写作的过程中,想象性资源往往要比经验性(或者叫体验性)资源重要得多。作者和读者都需要依靠一种强劲的想象力来滋养自身,强劲的想象力产生的事件、人物、戏剧性和情感应当是小说中最基本的叙述体系。《润身》中我有意淡化人物和大的历史背景的直接关系,历史背景往往会裹挟人的行为,真正影响我们生活,令我们愉快、恐惧和希望的是一些含混的、易变的和微不足道的东西。在写作中我尝试激发人物直觉的活力,还原行动的自由性和语言的原始性,以此来创造人物的活动空间,寻找人的真正境况。小说中包含了生活历程中的任意及不可探知、人的盲目信任与怀疑、生命和躯体的莫名变化等等。我全力为这部小说注入一种黑色、荒谬,或者说是嬉闹的气质,这种气质正是我对表达对象的一种理解,也是一定程度上的自我理解。一部作品是多解的,这是作品自身的生命体征构成的,而非写作者所能够指引的。在写作的过程中,叙述本身就会指引出多种可能性,我选择最远离现实的一种序列进行排列。一部作品能多大程度上保持和现实的关系是值得怀疑的,很多作品惯有的伎俩是标榜真实又真诚,实际的东西和真实的距离十万八千里,和真实的方向背道而驰。如果《润身》看起来不真实,缺乏真诚,离人越来越远,这种感觉是正当的,这也是重新发现生活,获得真实的途径之一种。我一直真诚地相信,真实的又能够抵达心灵的东西一定是脱离背景的、荒谬的、看起来不可思议的、或者人所不习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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