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筠文学成就

一官一集文集体例不仅是作品的编排方式,更是作家对文学创作的性质与过程的理解与记录方式。王筠对文学史的一大贡献,是确定了以仕历为断限,按任官顺序编定系列文集的体例,即“一官二集”体,依此编成的8部文集,包括《洗马》、《中书》、《中庶子》、《吏部》、《左佐》、《临海》、《太府》各10卷,及《尚书》30卷。其意义是突破以文体类型为撰集标准的作法,在“一官一集换头衔”的架构下,以任官的时空线索编集作品,在一集之中及各集之间建构起作家的创作编年史,使文集成为一生居官为文之迹的记录,这是文集体例史的创新。文集编集体例起于梁代。《四库全书总目》卷一四八别集类叙称:“集始于东汉。……其区分部帙,则江淹有前集,有后集;梁武帝有诗赋集,有文集,有别集;梁元帝有集,有小集;谢胱有集,有逸集;与王筠之一官一集;沈约之正集百卷,又别选《集略》三十卷者,其体例均始于齐梁,盖集之盛,自是始也。”上举诸集除主筠外,以文体类型为主要编撰方式,或为全集与选集;或为后人补辑,多无编年特征。只有江淹前、后集是各录建元初以前与永明以后诗文而成才有大致的时间区分。因此,主筠按“一官一集”原则编成的8种文集是一个更大的发展,它对创作历程的划分更细致,体现的变化更清晰,自觉意识更强烈,正如宋祁所云:“每官各为一集,独有王筠。由是而观之,其有意乎作者之事矣!”王筠集更是一部梁代文学编年史,它的散佚不仅是王筠的损失,更是梁代文学研究的损失。“一官成一集,诗学源流正”,这一创举引来历代追随,以对《临海集》的模仿最突出,用所经历或任官地名取代官名为命集之例,使文集的编年纪行特征更鲜明,“一官成一集,尽付古河头”,一生行迹,开卷了然。如《浩然斋雅谈》卷上:“坡翁谓陈师仲曰:‘足下所至,诗但不择古、律,以日月次之,异日观之,便是行记。’”合于此体的,唐人有郑谷《云台编》、《宜阳集》二种,《四库全书总目》集部二《云台编》提要称其“乃随时裒订,分帙各行者”;宋人仿效最夥,杨亿“所著括苍、武夷、颍阴、韩城、退居、汝阳、蓬山、冠鳌等集,内外制刀笔,共一百九十四卷”皆属此类;杨万里有《江湖集》、《荆溪集》、《西归集》、《南海集》等9种,是仕途迁转记录与诗风变化之迹的结合,即“杨诚斋诗一官一集,每一集必一变”。范成大也是一个显例,“初效王筠一官一集,后自裒次,为《石湖集》一百三十六卷”,包括《骖鸾录》、《桂海虞衡志》及《吴船录》等,有“一官一集之传远,尚得垂身后之名”的称誉。徐铉《骑省集》与苏辙《栾城集》、《栾城后集》、《栾城第三集》,以及陶弼《邕州小集》、陆游《剑南诗稿》、洪皓《鄱阳集》、董嗣果《庐山集》与《英溪集》等皆属此类,沿至明清,足见文人对此体的钟爱。诗艺特色与“能压强韵王筠一生经历未广,与社会下层很少接触,多沙限制了视野,未能树立起独树一帜的个性化诗风,其个人特色恰恰与主流文学风气有关。其诗以应和酬唱为多,有五言20首、四言1首,重对偶,用典密,句式整饬,有板滞、堆砌之病。《古诗镜》卷二三评其《寓直中庶坊赠萧洗马》曰:“王筠下语方整如砌,绝少气韵流动,‘霜被守宫槐,风惊护门草’,此是小儿排语。”即指这类作品的不足。这与王筠以学识为诗的倾向有关,其“清静好学”,《自序》又讲到一生苦读并手抄经史子集的情况;且与王筠唱和者,主要是梁武帝、萧纲及士族名流,其诗难免有借隶事以炫博、因对偶以求工的特点,与沈约、任唠等人情形非常接近。但这类诗体现了王筠与永明文学的渊源,以及艺术技巧上的特点。王筠在齐末开始创作,却与永明文学渊源深厚。祖父王僧虔与族叔王俭不长于文学,但对永明文学都有影响,特别是作为永明体奠基人的,王融是他的从兄弟。王融母为谢惠宣女,王筠少时又与谢览、谢举兄弟交好。永明文坛宿将刘绘与王融是内亲,故王筠与刘孝绰兄弟也是世交兼同道;加之沈约对青年王筠的提携褒奖,都是造就王筠诗风的重要条件。沈约说“自谢胱诸贤零落已后,平生意好殆将都绝,不谓疲暮,复逢于君”,视之为永明文学的传人。在应和酬唱领域,王筠开创了“能压强韵”的同韵自和技巧,对永明文学重声律的特点有所发展。王筠作诗以长于声韵为突出特点,王、沈之交,就建立在善于运用声韵调和诗歌音乐美的基础之上,传云:“约制《郊居赋》,构思积时,犹未都毕,乃要筠,示其草。筠读至‘雌霓(注:五激反)连蜷’,约抚掌欣抃曰:‘仆尝恐人呼为霓(注:五鸡反)!’……约曰:‘知音者希,真赏殆绝,所以相要,政在此数句耳!”’案此乃善于辨声之显证。《古今通韵》卷三“霓”字注:“范蜀公镇曾召试学士院,其诗用‘彩霓’字,学士判为失韵,引沈约《郊居赋》‘雌霓连蜷’作入声读为据,当时士子为之愤口。司马文正公光曰:‘约赋但取声律便美,非霓不可读平声也。’……盖以赋句为‘驾雌霓之连蜷’,连五字平,为不谐叶,故云。原非谓‘霓’柢读‘臬’,不读‘倪’。”案司马光是说,在“驾雌霓之连蜷”中,除“驾”属去声外,余五字连平,有失谐美;王筠将平声八齐的“霓”读为人声,便使全句语流平中见折,吞吐有致。关于永明文学重视声律的记载中很少有如此生动具体的事例,只有王筠长于借助音声变化营造诗歌的节奏美,才能在初见草稿即能有此出色表现。谢胱的“好诗圆美流转如弹丸”一语出自王筠传也绝非偶然,所谓“圆美流转”,以语言流畅、声韵协调为标志,正是沈约对王筠诗歌的一贯评价,“语如转弹逢真赏”,《报王筠书》称道其诗“声和被纸,光影盈字;……会昌昭发,兰挥玉振。克谐之义,宁比笙簧”,故“擅美推能,实归吾子”,与论谢诗“调与金石谐”相一致,体现了沈约对王、谢在诗美追求共通性的认识,这是王筠在唱和诗创作中形成“能压强韵”特色的基础。晚唐以前,“强韵”一词独见于《梁书》王筠传,日:“筠为文能压强韵,每公宴并作,辞必妍美。”应是对王筠诗歌艺术特点的普遍看法。“能压强韵”的特点在天监前期已经形成,出在“公宴”之际,又当与唱和时的用韵方式有关。宋孙何汉曰“压强韵,示有余地”,宋祁说“已轻安仁为老声,更恼王筠赋强韵”,均极言其难,也应是《梁书》记载的本意。由于唐前文献没有说明“强韵”的内涵,须从后来用例探其原意。对“强韵”一词的使用首见于晚唐,以宋人使用最多,所有诗例皆涉及与用韵相关的三种唱和方式,即出韵、叠韵与分韵。先是出韵,即李商隐称“呼唱首曰强韵”;另如皮日休《寒夜文宴联句》“清言闻后醒,强韵压来艰”与黄滔“强韵押难,非才颇愧”二例。宋有苏轼《广停萧大夫借前韵见赠,复和答之》“赠我皆强韵”与陈师道《和舅氏公退言怀》“追陪强韵愧难过”等例。出韵难押,《金玉诗话》“押簁字”条载王师炅戍江左,有人夜梦女子在空中以巨簁簁物,落地者都将死于战乱,其中就有徐锴,后果知徐锴已死于围城之中;此后“王文公兄弟在金陵,和王微之哲《登高斋》诗,押‘簁’字,平甫曰:‘当时徐氏擅笔墨,夜围梦堕空中簁。’此事奇谲而盘屈,强韵中可谓拽虎手也”,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当然,若酬唱者次韵相和,原韵更是强韵,如陈造《次韵王签判二首》“新诗出强韵”。其次是叠韵,即诗人同韵自和。范成大《复次前韵呈时举》所次“前韵”者,指其《招……耿时举避暑,次时举韵》诗,有“赓诗代仆呐,非敢玩强韵”句,知为次韵自和。第三是分韵,有蔡襄《忆弟》“酒酣襞纸探强韵”等例。“强韵”内涵又可用王筠诗来验证,叶梦得《玉涧杂书》说:“唐以前人和诗,初无用同韵者,直是先后相继作耳。顷看《类文》,见梁武同王筠《和太子忏悔》诗,云仍取筠韵,盖同用‘改’字十韵也。诗人以来,始见有此体。筠后又取所余未用者十韵别为一篇,所谓‘圣智比三明,帝德光四表’者,比次颇新巧。古诗之工,初不在韵,上盖欲自出奇,后遂为格,乃知史于诸文士中独言筠善押强韵以此。”这对明确“强韵”的内涵有很强的指导性。中大通三年九月,萧衍父子与王筠唱和,萧纲作《蒙豫忏悔诗》,武帝及王筠各以《和太子忏悔诗》与《和皇太子忏悔诗》一首相酬,即“梁武同王筠《和太子忏悔》诗”,今三诗俱存,在用韵上没有关系。但王筠尚有《奉和皇太子忏悔应诏诗》,其小序记载第二轮唱和的情况说:“《奉和皇太子忏悔诗》,仍上皇宸极,口口圣旨即疏降,同所用十韵。私心庆跃,得未曾有,招采余韵,更题鄙拙。”武帝据王筠诗韵另作一首,即“同所用十韵”,也即叶氏所说“仍取筠韵,盖同用‘改’字十韵”。接着,王筠“招采余韵,更题鄙拙”,又作《奉和皇太子忏悔应诏诗》。在此两轮唱和中,王筠出韵,梁武同韵相和,王筠同韵自和。按王筠《和皇太子忏悔》今存“改、采、罪、海、待”五韵,《奉和皇太子忏悔应诏诗》则用“海、在、殆、凯、宰、彩、怠、倍、徘、彩”十韵,皆属“十贿”部;除“海”、“彩”重出外,与筠序所称“招采余韵”合,也与叶氏所说“筠后又取所余未用者十韵别为一篇”者合,即王筠以同韵自和是事实,只非次韵而已。武帝和诗已佚,但叶氏据《类文》对第二轮唱和的描述与筠序一致,则武帝以同韵相和亦是事实。因知所谓“能压强韵”,至少指王筠长于叠韵;同韵相和则创自武帝,“诗人以来,始见有此体”,叶氏未加甄别,“上盖欲自出奇,后遂为格,乃知史于诸文士中独言筠善押强韵以此”的判断失之含混。至于以出韵和分韵为强韵则是后来理解,梁代尚无此意;特别是当时盛行的分韵赋诗风气应与王筠无关。在唱和诗中强化用韵的地位,在当时是一种新奇的技巧,在诗史上是对唱和诗创作方法的重要贡献。《蔡宽夫诗话》说:“前史称王筠善押强韵,固是诗家要处,然人贪于捉对用事者,往往多有趁韵之失。”但已是另一个话题了。《唐诗纪事》卷六四称“《梁书》云:昭明善押短韵,吴均善押强韵”一语,显然也是错误。王筠应和酬唱诗的成就不高,但与吴均的唱和组诗《和吴主簿》六首与所擅长的闺情题材与柔婉风格相通,又是一番面貌,另有渊源。王筠还有五言诗23首,包括乐府古题7首;另有七言乐府、六言、楚歌各1首,及杂言2首,多是闺情与咏物题材。若将《和吴主簿》按题材纳入,则闺情诗是王筠诗美风格与成就的主体,很少专事写景,大多语言清新秀丽,音声婉转,风格柔婉细腻;尤长于经营末句,有余音袅袅、风情摇曳的韵味。《诗品》说沈诗“长于清怨”,文辞工丽,善写恋情,对王筠有所影响;王筠又在《哀册文》中说萧统“属词婉约,缘情绮靡”,也是自评。如《闺情》:“月出宵将半,星流晓未央。空闺易成响,虚室自生光。娇羞悦人梦,犹言君在旁。”刻画思妇好梦初醒,犹自回味的刹那心理;以空闺成响,虚室生光表现思极入幻的感受,表现力很强。《三妇艳诗》日:“大妇留芳褥,中妇对华烛。小妇独无事,当轩理清曲。丈人且安卧,艳歌方断续。”格调雍容轻缓,寓艳于质,深得汉魏乐府的神韵。《春游》云:“丛兰已飞蝶,杨柳半藏鸦。物色相煎荡,微步出东家。既同翡翠翼,复如桃李花。欲以千金笑,回君流水车。”借物象之春色喻少女春情萌动的情态,手法亦不俗。《杂曲二首》其二:“可怜洛城东,芳树摇春风。丹霞映白日,细雨带轻虹。”以工丽的景句结篇,颇有唐人五绝风韵,《竹庄诗话》卷三引《乐府录》日:“此篇叙景,不言意而意自彰耳。”《东阳还经严陵濑赠萧大夫》曰:“子陵洵高尚,超然独长往。钓石宛如新,故态依可想。”句法顺接流走,古意盎然。《向晓闺情》表现长夜相思的羞恨,《五日望采拾》倾诉对恩光应接的期待,以及《苦暑》对清旷神情的刻画,无不宛转动人。尤以《行路难》最为突出:“千门皆闭夜何央,百忧俱集断人肠。探揣箱中取刀尺,拂拭机上断流黄。情人逐情虽可恨,复畏边远乏衣裳。已缫一茧催衣缕,复捣百和裹衣香。犹忆去时腰大小,不知今日身短长。裲裆双心共一袜,柏复两边作八裰。襻带虽安不忍缝,开孔裁穿犹未达。胸前却月两相连,本照君心不照天。愿君分明得此意,勿复流荡不如先。含悲含怨判不死,封情忍思待明年。”描述思妇在秋夜为游子制衣时心理与情感的变化,情致宛转,音节和畅,与曹丕(燕歌行》风调相近。“犹忆”一句以下,杨慎《升庵集》卷五七“王筠咏边衣”条曰:“数句叙裁衣,曲折纤微,如出缝妇之口。诗至此,可谓细密矣。”晚年杜甫据此作《百忧集行》新题,又写下“悲见生涯百忧集”句,可谓心有戚戚焉。“裲裆”句本是对少妇借衣传情心态的描写,段成式在《嘲飞卿》其四中与乐府名作《陌上桑》同用,以“见说自能裁柏腹,不知谁更著帩头”讥刺妓女之假意虚情;清陈世祥则效其笔法,细刻佳人自制春衫的经过,谓“一抹双心,两当八撮,曾入诗人体贴间”,也深得原诗三昧。这些诗贴近闺阁生活,体情细微,又绝不轻薄,应是梁代前中期的作品。另外,《(嘲)刘孝绰元广州景仲座见故姬》与《摘安石榴枝赠刘孝威》二诗诗意分别出自古诗《上山采蘼芜》和《古诗十九首·庭中有奇树》,《和吴主簿》等诗的意象、句法也与汉魏文人五言诗有关,这种风格倾向可以归到与昭明集团的渊源上。还要提及的是,陈绎元《诗谱》称沈约、何逊、王筠等人的诗是“律诗之源,而尤近古者”。从用韵的特点来看,《楚妃吟》平入通押,《赠萧大夫》、《三妇艳诗》全用仄韵,《韵补》卷四“灵图白玉检”与卷五“烧山多鬼怪”二首是去入通转的例证,但《闺情》、《杂曲二首》其二与《春游》却全押平声韵,丝毫不紊,仍体现出王筠长于声韵的特点,这显然是着意锤炼的结果,是唐律的先声。王筠对诗体也有创新,《草木十咏》是较早的连章体咏物诗;《楚妃吟》则颇类词体,《诗纪》卷一五一称“王筠《楚妃吟》句法极异,……大率六朝人诗风华情致,若作长短句,即是辞也”,当是南朝乐府与词体关系之一证。在王筠存诗中,像《侠客行》那种英挺豪放的风格自是别调,若《早出巡行瞩望山海》一般略具“穷而后工”意味的作品也是峥嵘乍现,总体上仍是一个主流诗人,易为文学史家所忽略。但上述问题对理解当时文坛面貌仍有帮助,应给予必要的讨论。南朝梁藏书家、文学家。字元礼,一字德柔。祖籍琅邪临沂(今属山东临沂)人。王僧虔之孙。曾任昭明太子萧统的属官。仕梁为中书郎,出为湘东王长史,还朝为太子家令。又出为临海太守,还京,累迁秘书监、太府卿、度支尚书、光禄大夫、司徒左长史等官,为官不仁,恣意贪取。侯景之乱,坠井而亡。然为文被沈约推崇为“晚来名家,唯见王筠独步”。富于藏书,自称“少好书,老而弥笃,虽偶见瞥观,皆即疏记”,手抄经、史、子书百余卷,及《周官》、《仪礼》、《国语》、《尔雅》、《山海经》、《本草》等,并再抄子史诸集皆一遍。未尝请人帮忙,并躬自抄录,凡40余年不间断。《梁书·王筠传》说他16岁即写作《芍药赋》,词句丽逸。藏书家沈约,是梁一代的辞宗,然而每见王筠文章,咨嗟吟咏,自叹不逮。曾对他说:“昔蔡伯喈见王仲宣称曰:‘王公之孙也,吾家书籍,悉当相与’。仆虽不敏,请附斯言。自谢朓诸贤零落已后,平生意好,殆将都绝,不谓疲暮,复逢于君。”于是,沈约于郊居宅造阁斋,他献上《草木十咏》,题写之于墙壁之上。沈约晚年,亦仿蔡琰赠书王粲之举,将其大部分藏书赠与了他,使其藏书益富。著作有《洗马》、《中书》等集。今存张溥辑《王詹事集》,收在《汉魏六朝百三家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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