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军人物评价

在大戏面前,我和韩军常常被忽略,也就会在闲暇时一起发牢骚。在艺术的天赋上韩军比我高,常常他的境遇会比我好一些。但是首届全国黄梅戏青年演员大奖赛中,他的命运与我的命运一样,我们一边自叹“命苦”,一边也深感自身条件的局限。我虚长几岁,比赛结束后,自认前途渺茫,下决心早早改行,韩军依然坚持在他为之选择的艺术中不肯放弃。不过,就在几年之后,韩军也步我后尘改行做了公务员。哪知命运就是这么捉弄人,在他改行后半年他就离开了我们。我和韩军认识前后近20年,到今年他离世也已10年。10年的时间,指缝间轻轻流逝,原本是作为“说客”的那一夜,却好像是与他说了今生所有想说却说不尽的话。我们平时最多是几句问候,做搭档因为工作也会说说话但不会很多。他悟性很高,我们之间的配合非常默契,演出时也极少出现差错。他是我合作过同事中,最默契的搭档之一。我们的第一次合作是在80年代。当时,从北京来了几位编剧、导演,学校隆重推出观摩《天仙配》,活泼可爱的韩军饰演“董永”,导演、编剧同时看上了他。当时在《天仙配》中我演“四姐”,从那时起我们俩有了合作,导演建议学校给我俩排一出传统小戏《打猪草》,拍成电影作为新闻纪录片在全国电影院上映电影的前面播放。当时全国几乎没有电视,看电影成了大众唯一的娱乐方式(董文华当年一曲《十五的月亮》采用的就是这种方式)。电影要是拍成了,其影响不会亚于今天的“超级女声”,拍这样一部电影投资要5万元,最终因为资金的问题电影没有拍成。但是这出折子戏很快又被上海电视台的周导看上了,拍成了舞台剧在电视中播放,这成了今天我与他最有价值的纪念之一。到单位工作后参加全国的重大节日晚会我们常常一起去。有一次在上海与演孙悟空而成名的六小龄童的父亲同台献艺,他父亲是绍剧的著名演员,对韩军和我一见如故非常喜欢。为了纪念这次相识,我们三个人还专门去照相馆拍了一张黑白照片。韩军的离世对我影响很大,我一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能让一个人放弃对生命的追求?直到今天我还是不能相信他已离去,我去他的坟地看过他,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在舞台上正在演出的一台戏,我是在熟悉环境现场看外景,没有阴阳两重天的分离死别,眼前长满野草的山坡寂静空旷,刹那间我找不到了自己的方向,忘记了自己的来意。面对眼前的荒草与黄土,看不到自己曾经要看的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境啊——是一种空落落无知觉的茫然。韩军进团的最初,排演的最有影响的剧目是《孟姜女》舞台剧。《孟姜女》中的范杞良在修筑长城中死去,几年后韩军从高空跃下,躺在了冰凉的水泥地上,至今我都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那一天,我们在合肥的同学全去了,他脸上的表情很安详。在这之前,我也去过几次殡仪馆,可送别只有28岁的离人却是人生的第一次。他安安静静躺在葱郁的苍柏之中,只等着最后再见一面他的朋友和亲人们。韩军从小在艺校学习,因为母亲是学校老师,所以一切生活起居自然不劳他费心,现在要独立门户现实的生活问题摆在他面前,他就要挑起这副担子。韩军善良忠厚、有责任心,他只得放弃艺术调到某银行工作,想过普通人的日子,想娶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过日子,可这一切都还没有开始他就走了。听王冠亚老师说,严凤英16岁闯安庆城,借头面和行头给她的人,就是韩军的外婆张慧聪。严凤英老师初到安庆16岁,韩军进院工作时也是16岁,看到16岁的韩军,王冠亚老师似又见16岁独闯虎口的严凤英,爱怜之情顿生。韩军进校时虽只有11岁,却很会演戏,俨然是个戏精。我们三年级时,学校已正式对外售票演出。当时文化活动少,我们的演出非常频繁,天天客满时常还要加座,安庆城没有不知道我们这些孩子的。《天仙配》“路遇”中董永有这样一段词,“我看这位大姐倒还不错,只生得品貌端正,待我又是一片诚心,我若与她成婚倒是一桩美事。”每当韩军说这段台词,台下都会哄堂大笑,特别是说到最后一句,台下笑得前仰后合。那时人们没有多少文化娱乐生活,谈到男女之爱多是羞羞答答,拉拉手已是很过分的亲昵。11岁1.2米不到的韩军又生得是娃娃脸,本身也是个小娃娃,七仙女比他高半个头,很有点北方人大媳妇小丈夫的味道,他“一个娃娃”在台上议论成人们考虑的婚姻大事,怎不令人捧腹大笑?在安庆生活的日子,让我知道人们那么痴迷戏曲,有这么多人喜欢黄梅戏,在进艺校之前我只知有京剧、歌剧,从未听说过黄梅戏,也没听过黄梅戏,更不曾在合肥的剧场看过黄梅戏。韩军的外婆在那个年代给予严凤英老师这样的理解和支持也是他们两家的奇缘。谁知这两个家庭在几十年后都在承受同样的痛苦,很长时间张慧聪老人并不知道外孙不在人世了,她女儿一直瞒着她,可是能瞒多久呢?到韩军这一代,他们家已是几代人从艺。韩军的母亲也是我的老师,我很喜欢她也时常观察她。因为她抽烟,所以我好奇。她是我见到的第一个抽烟的女人,这让我知道女人也抽烟,抽烟时还能姿态优美。她平时很安静,话不多,韩军走后她的话更少了,在学校上大课或年级一起排戏她说话总是轻声细语,谁犯了错她会眼睛狠狠看他们,目光仍是慈祥,所以没几个学生真怕她,但也没几个学生在她面前敢放肆。韩军在校时是个人见人爱的人,阳光又健康。他为艺术而生,是那种没有人生体会也能因为内心的爱而演好戏的人。后来到剧院演戏少了,电视剧还是留下了很多作品,如《半把剪刀》、《小辞店》、《严凤英》,电影《孟姜女》。只要领导叫他配音,他从来欣然应允而不谈条件。家庭的陶冶酿就了他很好的艺德。对于韩军后来的改行,我认为是错误的选择。他和我情况不同,他家几代从艺,艺术已渗透到他的血脉中,就像潘景莉老师的儿子周珊,他母亲是与严凤英老师同时代的人,他的外公是黄梅戏老艺人,周珊进了黄梅剧院后,有一次我问他,你的自身条件也不优越,又是半路出家,想成名并不容易,是不是应该考虑做其他工作。他回答得很干脆——就是喜欢黄梅戏。舞台上的韩军是成熟的,到目前综合艺术水平很好的小生也没几个年轻人能超过他,他给黄新德配戏演《戏牡丹》中的书童,演王冠亚老师排演的印度戏《逃婚》、《母老虎上轿》中的店小二,还有《审婿招婿》,后来与韩再芬拍的《小辞店》唱做都很好,角色在韩军身上被他全演活了,而他却走了。他是演戏的精灵。从小到大,韩军都很听话,他性格缺少一些像周珊那样的坚持。我的同学韩军是个“小人物”。偶然中,我发现中安在线——安徽新闻网,在这个网站上可以查到很多关于黄梅戏方面的资料,我看到了很多我不知姓名的年轻演员。我输入韩军的名字,没有他的资料。不甘心继续输入,仍是空白。我看着眼前的电脑发呆,对于韩军,真的已没有太多人知道了。小人物与大人物的离去,对一个家庭的伤害是一样的。这两个有着缘分的家庭经历着同样的苦难,一个是深深怀念依旧占据着属于她的世界,一个已被抹得干干净净。我把韩军的名字再输进百度网站,结果依然毫无痕迹。严凤英老师的“死”是对追求人生信仰破灭的抗争,她是用生命的代价告诉世人历史总是要还原它的本来面目。韩军他是蜜糖中的困惑与痛苦,他的选择是软弱,身为同窗不能帮助他我愧疚。人们只会记住那些真正为人民做出贡献的人,黄梅戏这一地方剧种,虽然还不老,已被列入安徽文化的一部分被保护起来,它依然还在养育着一代又一代年轻的黄梅人,还有着非常广泛的群众基础,今年10月安庆还举行了第二届黄梅戏艺术节。今天我坐在静静的家中,将往事一幕幕拉近,想着韩军的音容笑貌,能与我共鸣的人还剩几个?在一年一度的同学聚会上,我们也会偶尔谈起韩军,但只一分钟就立即跑题。韩军的艺术生命还没有发出耀眼的灿烂之光,他就走了。他走后我的同学周莉,为韩军竖了一块石碑,以姊相称。韩军是回民,周莉又代表亲人,亲自跳进墓穴丈量尺寸,将他在墓穴中安放妥当。韩军死后很多人去看望他的父母,热心人跑前跑后,希望知道韩军死去的真正原因。在一段时间内,大家都不知道怎么给韩军定位,才是合适妥帖的。周莉的做法令我钦佩,在社会大环境中多一个演员、少一个演员无关痛痒,对我们这些发小来说却是刻骨铭心的。只有和周莉在一起饮茶时谈到韩军,我们的伤感才是真实又久远,提起话头我俩就沉默了,说什么呢,不能用一二句简单的语言就能去评说他选择的对错。祭悼那天,我和周莉在指定焚烧衣物的池子边,将一个个花圈,还有韩军的旧衣物,一件件地放进去慢慢地烧,天渐渐地暗下来,周边越来越静,我俩蹲累了,一屁股坐在水泥地上,看着眼前跳跃的火苗,将池中的衣物一点点地舔光。火苗的背后不断闪动着韩军的笑脸,他优美的唱腔在耳边回响:“小子本姓金呀,呀子依子呀,小毛是我名,依荷呀。天天要看笋那,嗬啥,防猪进笋林,呀子依子呀,呀子依,依子呀荷啥,防猪进笋林,呀子依子呀。”我们俩看着他与他打招呼,笑道:“再见面要等50年。”□ 葳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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